許佃來
小暑到了,鹽場的天氣也一天天悶熱起來。白天蒸烤了一天,傍晚熱度也沒有絲毫消退的意思。盡管如此,飯后散步的人們,依然有說有笑地行走在晚霞的余暉下。我發(fā)現(xiàn),他們手里大多都拿著印有各種廣告圖案的小扇子,不知是用于搧風還是用于驅蚊。只見他們用小扇子,各自有一搭無一搭地在胸前,呼噠呼噠地搧來搧去。
這情形,讓我想起了童年時,那首描述蒲扇的“六月天氣熱,蒲扇借不得,雖是好朋友,你熱我也熱”的打油詩。每每想起,那挾裹著蒲葵的氣息,散發(fā)出淡淡清香的蒲扇,總是在我的眼前搖來搖去……
兒時的年代,沒有空調和電風扇。蒲扇,便是人們消暑的唯一物件。一扇在手,百事無憂。從日出到日落,不知蒲扇搖走了多少人的惆悵,又搖來了多少人的希望。
記得每當剛剛入夏,母親就會把舊蒲扇找出來,洗刷后拿到窗外的窗臺上,放在炙熱的太陽下暴曬。然后,坐在小桌旁,將暴曬過的蒲扇,用廢舊的藍布條,一針針、一線線把禿了邊兒的舊蒲扇縫制。修舊如新的蒲扇,握在手里,又舒適又輕便。一旦家里來了串門子的人,進屋一落坐,母親幾乎是在端茶倒水的同時,也將蒲扇遞了過去,嬸子大娘們接過蒲扇,輕輕地搖晃著,徐徐的涼風,驅散了剛剛從外面帶來的熱氣。
記憶中,鹽圩的夏夜,總是彌漫著泥土和海水潮濕的味道。銀色的月光傾瀉下來,把鹽圩照得格外明亮。那一閃一閃的星星,正眨著調皮的眼睛,窺視著一群群手握蒲扇納涼的人們。尤其是那些喜歡扎堆兒的嬸子大娘們,她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房前屋后,有嘮不完的話題,嘮不盡的家事。一邊說著,一邊還不停地在搖晃著手里的蒲扇。伴隨著蒲扇的輕搖慢搧,一個個家長里短的生活瑣事被抖落出來,一段段插科打諢的鄰里家事,被添油加醋地演繹著,笑罵聲和嬉笑聲順著手中蒲扇搧來的習習涼風,在鹽圩的上空回蕩著。
而吃過晚飯,那些閑來無事的伯伯們,嘴唇一抹,光著膀子,叼著煙卷,手里拿著泛了黃的蒲扇,便走出家門。他們有的慢悠悠地邁著四方步,呼噠呼噠地搧著蒲扇在遛彎。有的則在有亮光的地方下棋。還有的湊在一起,談論著有鼻有眼的小道奇聞。說到高興處,就咧開滿口黃牙的嘴狂笑不止,若是說到憤怒時,就把手里的蒲扇拍得啪啪作響,那陣勢豪橫得很。
夜晚,也是屬于我們這些孩子的天下。伴著遠處蘆葦蕩里傳來的青蛙呱呱的聲音,我們在星光下,要不捉迷藏,要不“老鷹捉小雞”,玩到夜深后,便在大人們催著回家睡覺的喊聲里,一個個跑回各自的家。我回家的頭件事,先是從水缸里舀上一瓢涼水,咕嘟咕嘟地喝到肚里。然后,好歹洗洗上了床,依偎在母親的身邊,在母親手中的蒲扇輕輕地搖晃下,漸漸進入夢鄉(xiāng),那是夏夜兒時的我最幸福的時光。
那時的我,不知多少個夏夜,常常被熱醒,母親總會用蒲扇,為我搧來了清爽的絲絲涼風,我在享受著這份母愛的同時,又安然地進入了又一個夢境里。當我再次醒來時,也不知母親何時停下手中的蒲扇,但我能察覺得到,母親手里的蒲扇還是清涼的。這搖來涼風的蒲扇,在母親手中,一個夏天一個夏天地搖大了我,也搖白了母親的頭發(fā),搖走了母親的歲月。唯有搖不去的是母親對我的那份濃濃的舐犢之情和那份深深的愛。
就這樣,從入夏到中秋,一把蒲扇陪伴著母親和我的整條圩子鹽民們,扇不離手,手不離扇,一起搖落了太陽,搖來夜色,搖來了絲絲縷縷的清風和鹽圩上空的月光,搖來了家家對美好生活的憧憬,也搖來了鹽場人,過去向往已久的今天的好日子……